第372期 ｜ 2021/01/18
「每个人都很清楚，这是一场零和游戏，不过是将一个人的财富转移至另一个人口袋中的机制，越早参与的人获得的回报越大。谁都不想做最后的参与者，在游戏停止之时成为接盘侠，高高地站在山顶，一套不知道几年……」
2020年临近尾声时，比特币开启新一轮暴涨，今年年初一度突破4万美元，创出历史新高。
比特币的神话向来少不了矿机。深圳华强北赛格市场曾是全球矿机集散地，也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“淘金者”们。而经历2018年的行业寒冬之后，华强北的矿机江湖便逐渐失落。
如今，比特币价格涨至4万美元，华强北的矿机生意是否重新焕发生机？
1月11日，深圳的气温降至10℃，华强北也比平日冷清了不少。下午两点，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来到赛格市场，2017年底此起彼伏的“矿机、矿机”叫卖声已经听不到了，几层楼细数下来，留下来的矿机商铺仅十余家，而他们的生意似乎并没有因为比特币价格暴涨有所改观。
李磊是华强北第一批矿机经销商。他向记者透露，比特币价格翻了3倍，热门矿机的价格也几乎翻了2倍。“币价突破3万美元后，整个矿圈都懵了。”没有人敢继续囤货，也没有买家敢继续买矿机。因此，2020年12月底以来，矿机成交量极少，问价的人多，买的人少。
暴涨：“矿机价格翻数倍，一年靠这两个月赚钱”
回望2020年年初，新冠肺炎疫情来袭，全球金融市场受到冲击，比特币也难逃“血洗”。3月12日，比特币经历“312暴跌”，次日一度下探至3800美元，至今让矿圈记忆犹新。
矿机价格与比特币价格正相关，2020年3月份币价暴跌，矿机价格也跌至冰点。矿机经销商张晨彼时告诉记者：“按照现在的币价水平，像蚂蚁S9、L3+这些小算力的矿机几乎进入关机状态，每天的产值都覆盖不了电费。”
事实上，经历过几次寒冬后，华强北的矿机商铺已陆续搬离。赛格市场的业务经理刘胜向记者回忆称，2017年底比特币暴涨（一度站上2万美元）之后，18年年初矿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，各色皮肤的“淘金者”纷至沓来，那是赛格市场矿机生意的黄金时代。
“高峰的时候，赛格广场有50多家大大小小的矿业。我记得5楼光九区那块，6平方米的小隔间，就塞了各种矿业，那个时候赛格矿业最为蓬勃”，赛格广场的物业经理刘胜说，“紧接着2018年年底撤了一批，矿机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。然后2019年一波小高潮后又进入寒冬。现在只剩十几家矿机商铺了。”
2019年，李磊也撤掉了档口，将生意搬到了附近的写字楼。他告诉记者：“很多老矿业都撤掉档口（指做小生意的商店，广东口语），搬到楼上或附近的写字楼了。这几年下来，矿业都已经积攒了一批稳定的客户，2017年底世界各地的人前来购买矿机的盛况不会有了，所以租档口没有太大意义。”
陈爽在赛格广场四楼经营一家电脑及配件商铺，主要做外贸生意。2017年华强北矿机生意兴起时，她也见机拓展了矿机业务。不过，新冠疫情之下，2020年上半年是她外贸生涯最迷茫的阶段。
1月11日，记者见到陈爽时，她的店铺门口堆满了二手矿机。她回忆道，疫情期间，外贸大受冲击，不管是电脑业务还是矿机业务，都几近停摆。“别人还有国内业务可以做，我只做外贸几乎没有国内客户，所以疫情期间感觉自己‘死定了’。”
1月11日，赛格市场某矿机商铺门口堆放的二手矿机
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刘玲 摄
2020年7月，比特币价格开始迅速回升，到8月份已经上涨到1.2万美元。陈爽的生意有了好转，不过一台矿机就赚几十元到一、两百元。真正赚钱的时期是11月份之后，比特币从1.5万美元高歌猛进至12月的2.8万美元。而与比特币价格挂钩的矿机，价格也一路飙升。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获取的某矿业报价单显示，6月8日S19 pro（110T）、S19（95T）报价分别为18700元/台、15800元/台，到了12月21日价格则上涨至32300元/台、25300元/台，价格几乎翻倍。
蚂蚁S19和蚂蚁S19Pro是比特大陆2020年2月底推出的两款新矿机，搭载台积电提供的7nm芯片，与比特微旗下的神马M30矿机一样，是目前市场上主流的大算力比特币矿机。
“11月份之后，比特币价格快速上涨，从币价1万8美元开始就觉得特别好赚，我就一路上涨一路押货，押一点隔几天卖掉”，陈爽笑着跟记者说道，“币价一直涨，矿机价格也稳步上涨，一天一个价，那段时间可开心了。”
比特币涨势凶猛，新老矿机价格跟着起飞，不管是新矿机还是二手矿机，价格都翻了几倍。2020年的最后两个月，陈爽迅速回血，一扫上半年的亏损阴霾。“比特币暴涨初期，我觉得反正也不会亏多少，就上车了，快速买入卖出，大不了少赚一点。”
观望：“比特币破3万美元后，整个矿圈都懵了”
实际上，在2020年上半年，除了做外贸的陈爽，许多做国内生意的矿业老板也并未赚到钱。
矿机销售阿成告诉记者，矿业老板们一般都会预定期货，突如其来的疫情使通关口岸关闭、货运停滞，再加上币价低迷，市场信心不高，矿机生意惨淡。但是，为了与比特大陆、比特微等矿机生产商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，老板们都愿意每台赔一点清货。
“矿业和矿机生产商是互相扶持的关系，币价好的时候，大家一起赚钱；币价低迷的时候，我们也要买矿机生产商的货，买完以后（每台）赔100元卖出去也能接受，因为他们带动我们赚钱的时候，赚的不只100，所以是长期的、相互利益关系。”李磊告诉记者。
从2020年年初到2020年6、7月份，矿机行业一直都处于不挣钱的状态。“币价低迷，矿机买来也不赚钱，还怕比特币继续下跌。所以，当时没入手的人不会入手，入手了的也不会再追加。只有在比特币打开上涨趋势后，才会有人补仓。”阿成说。
赛格广场某矿机商铺陈列的矿机样品
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刘玲 摄
就在矿业老板们将手中的矿机基本亏损清仓完之后，比特币价格从7月份的9000多美元，迅速上涨到8月份的1.2万美元。彼时，矿业老板们又开始囤机器，不过量很少。
“以至于从10月份开始，比特币价格一路上涨，很多矿业老板手里都没有机器。”阿成告诉记者，只有少数的矿业老板把6月份的矿机一直拿在手里，因为资金需要周转，也不想越套越深。
以蚂蚁S19 Pro为例，6月份的成本价为18700元/台，而在阿成展示的报价单上，这款矿机在2021年1月6日的报价达到了52000元/台，当日比特币的最高价约为3.58万美元。由此计算，囤货的老板手中一台蚂蚁S19 Pro就能赚3万多元，而1000台就是赚3000多万。
这是一场胆量和眼光的较量：比特币暴涨，囤一台矿机赚3万元；反之，若2020年年底比特币继续暴跌，囤一台也可能亏掉上万元。大部分的华强北中小矿机商们，只想迅速上下车，安稳做个赚差价的“二道贩子”。
所以，几个矿业老板都感叹：“比特币破3万美元后，整个矿圈都懵了。”
“（比特币）3万美元之后，我就下车了，不敢继续押矿机”，陈爽告诉记者，“现在矿机价格高得太离谱，一台S19 Pro报价5万多元，疯了吗？你买过来要更高的价格卖出去才能赚钱，谁来买？万一比特币价格暴跌，你就成了最后的接盘侠。”
图片来源：比特范网站网页截图
尽管经历了之前几波大起大落的行情，近期比特币的暴涨还是超出了李磊的预料。他给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算了一笔账，以1月11日的比特币价格来看，币印APP上S19 Pro一天的挖矿收益（扣除0.23元/度的电费）是140元，若你的矿机购入成本为5万元，需要357天才能回本。而前两天币价4万美元之时，回本周期是278天。
部分矿机2021年1月17日（比特币约3.5万美元）每日挖矿收益
图片来源：币印APP截图
“一般来说，半年是客户普遍能接受的回本周期。试想一下，如果比特币跌到2万美元，那你得挖550多天才能回本。如果再继续跌呢？”李磊说道。
所以，比特币突破3万美元后，不仅是矿机商家们懵了，买家也进入观望状态。李磊告诉记者，2020年底以来，矿机并没有卖出去几台，问价的人多，买的人少。因为2019年的那波行情，俄罗斯的那批矿工高价买入矿机后却遇到暴跌，“他们吃过血淋淋的亏”。
每个人都很清楚，这是一场零和游戏，不过是将一个人的财富转移至另一个人口袋中的机制，越早参与的人获得的回报越大。谁都不想做最后参与游戏的人，在游戏停止之时成为接盘侠，高高地站在山顶，一套不知道几年……
躺赢：卖矿机不如挖币，昔日“机皇”蚂蚁S9再成香饽饽
比特币狂奔至4万美元，有人说它是计算机生产的荷兰郁金香，总有一天泡沫会破裂；也有人说，它是“千禧一代”的新黄金，固定发行量的比特币，是一种稀缺商品。
“‘千禧一代’新黄金”的言论是塞浦路斯e投睿交易平台分析师哈维尔·莫利纳提出的。据参考消息1月12日报道，在莫利纳看来，根据创始人制定的使用该加密货币的协议，最多只能生产2100万比特币，这一数字限制是比特币价格在整个2020年和2021年初飞速上涨的关键原因。
莫利纳说：“这不同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行货币、还可以采取扩张的货币政策来应对经济危机的中央银行，比特币的发行量是固定的，因此它是一种稀缺商品……和黄金一样，它不能用作支付货币，而且它像黄金一样稀缺，比特币现在更像与黄金相同的储存货币。”
在这波凶猛的行情中，华强北矿机老板唐力没有来得及上车。和莫利纳的观点类似，唐力看好接下来的比特币行情，毫不犹豫地预订了比特大陆2021年6月份的期货——300台S19 pro、100台S19，成本价分别为17000元/台和13700元/台。
唐力告诉记者，现在有买家分别出价3万元/台、2万元/台，将其手中的蚂蚁S19 pro、S19期货买走。他的矿机订单金额一共是600多万元，预定先支付了60万元给比特大陆。“但是我不想卖，我盘算着年后回来，那些矿机能卖上更好的价钱，大赚一笔，我就不再‘上车’了。”
与唐力的观点不同，李磊并未预定2021年6月份的矿机期货。在他看来，比特币价格太高了，未来几个月行情不明朗，一切等年后再作打算，只求稳扎稳打，不求“一夜暴富”。
回顾这波比特币牛市，大部分矿业老板都称踏空了。“只能说2020年底以来的行情太猛了，来得太快，比2017年底那波还让人猝不及防。”唐力感叹道。
不过，在这波牛市中，唐力幸运地靠挖矿赚了一笔，他戏称“卖矿机不如挖矿，挖矿的人真的就是躺赢”。
唐力告诉记者，2020年6月份，他从比特大陆订购了一批蚂蚁Z15矿机，虽然开始是亏本卖的，但是他最终留了60台。成本1万多元一台，中途40台卖到了2万多元一台，赚了四十多万。“剩下20台蚂蚁Z15我就发去矿场挖币了，挖了20万元的比特币，然后二手Z15涨价到三万多，我就把那20台卖掉了”，唐力向记者细数道，“另外，还搞了40台矿机去挖以太坊，挖了4个月回本了，当时买的机器才12000元一台，现在二手还能卖2万元。我发现还是挖矿好。”
由此看来，在2020年上半年币价低迷、矿机清货期间收购矿机的老板，才是这波比特币牛市的最大赢家：挖的比特币一路飙升，较最低点上涨近十倍；低价收购的矿机，二手还能翻倍卖。
在2020年初币价低迷阶段，曾经的“机皇”蚂蚁S9，和L3+等小算力的矿机几乎进入关机状态，每天的产值都覆盖不了电费。但是，如今比特币高达三、四万美元，蚂蚁S9每天的比特币收益能达到十几元。
李磊告诉记者，二手蚂蚁S9矿机从六七月份的200多元/台，一路上涨到现在1200元/台，价格翻了5倍。“一台赚1000块钱是什么概念？我去矿场收一万台替换下来的蚂蚁S9，成本只要200万，然后现在就能赚1200万。”
李磊继续给记者算了一笔账，以目前S9 1200元的价格计算，1月14日币印APP的挖矿收益约为15元/天，回本周期是80天。“相比于上面357天才能回本的S19 pro，80天回本的S9是不是更香？”
从“开机即亏损”到“两个半月回本”，曾经的退役“机皇”在比特币暴涨之下，重新成了香饽饽，几个月价格翻了5倍。而嗅觉敏锐的矿机商贩，则靠着倒卖二手S9，赚得盆满钵满。
转变：机构入局比特币，挖矿成大资本的游戏
实际上，市面上主流的大算力矿机价格之所以高得惊人，不只是因为比特币暴涨，矿机芯片缺货也是原因之一。
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了解到，目前市面上主流的大算力矿机包括比特大陆旗下的蚂蚁矿机S19Pro与S19，比特微旗下的神马M30S与嘉楠旗下的阿瓦隆A1246。芯片层面，比特大陆采用台积电7nm工艺，其他厂商均主要采用三星8nm工艺。
阿瓦隆品牌矿机 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刘玲 摄
而比特币矿机目前面临的核心问题，便是来自高端工艺芯片产能的不足。正如上文所说，目前高端工艺主要来自台积电、三星。由于音视频、5G与AI行业需求大增，高端工艺的产能被哄抢，矿机芯片缺货。
不仅如此，比特大陆的“权力斗争”，让矿机出货受阻，市场上流通的矿机数量减少。据News.Bitcoin.com在2020年8月报道，比特大陆将其蚂蚁矿机的发货时间推迟了三个月。当时，比特大陆表示，延迟的原因是“外部对公司管理的干扰”。
在比特币和矿机行业共振之下，改变悄然发生。
此次比特币暴涨，不单只是投机客与散户的跟风与炒作，许多赫赫有名的金融机构、支付巨头，都加入了扫购比特币的行列。
加密货币基金Pantera Capital指出，近期PayPal已经购买了约7成新开采的比特币；而Cash App则占整体采购量的40%。Cash App曾在财报中透露，其光是在2020年10月就花费5000万美元采购比特币。PayPal及Cash App扫购比特币的目的是为即将推出的新服务做准备。
另外，过去一年，摩根士丹利等机构投资者对加密资产的热情也大幅升温；美国保险巨头万通人寿（Massachusetts Mutual）也在近期宣布在比特币上投资1亿美元；英国资产管理公司Ruffer也透露，他们已将2.5%的投资资金用于购买比特币……
除了金融机构和支付服务商扫购比特币之外，大资本、大集团也加入挖矿热潮。继Bit Digital、CleanSpark、Riot Blockchain之后，北美挖矿巨头马拉松专利集团（Marathon Patent Group）在2020年底宣布将买入更多矿机。
2020年12月28日，比特币挖矿公司马拉松专利集团宣布，将以1.7亿美元天价向比特大陆买入7万台搭载ASIC晶片的S19蚂蚁矿机。该公司预计，订单将在2021年年底前交货完毕，届时其矿机总数将突破10万台。
马拉松专利集团董事长Merrick Okamoto表示，这笔订单的采购规模按美元计算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，也是比特大陆接收到最大的一笔S19蚂蚁矿机订单。除此之外，美国挖矿公司Core Scientific也刚刚在12月宣布加购59000台S19、S19 Pro矿机，是继6月购入17595台S19蚂蚁矿机后的第二波采购。
巨头企业入局让挖矿变成了资本的游戏。挖矿集团上万台的矿机订单之下，华强北矿业老板几千台的订单瞬间变成“散户”，在算力的博弈之下，新生产的比特币也越来越向机构和巨头企业集中。
李磊坐在一家矿机档口前，指着来来往往的人向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说：“你看游走在赛格市场的那些人，有几个是来买矿机的？就算有也是买几台，这种散客我们都不想要了，做大客户生意才赚钱，所以基本上都在撤离赛格。”
比特大陆的“控制权”之争已尘埃落定，詹克团回归、吴忌寒携B池小鹿现金退出比特大陆。比特大陆分拆之时，詹克团承诺2022年12月31日前完成公司在美股的合格上市。除此之外，目前市场占有率第二的矿机厂商比特微（神马矿机）也在筹备美股上市。
目前，流通的比特币数量为1860万枚，占预定最大值2100万枚的88.57%。由此计算，大约还有240万枚比特币有待挖出。矿机生产商们在上市路上前行，军备竞赛也一直没有停止。但是，比特币站上4万美元的历史新高，却未能让失落的华强北矿机江湖，重新焕发生机。
因为，挖矿的时代变了。
（应采访对象要求，李磊、张晨、刘胜、陈爽、阿成、唐力均为化名）
记者手记｜华强北不缺风口
2017年以来，比特币先后经历了三轮上涨，记者也三度造访华强北赛格市场，见证了矿机江湖的跌宕起伏。
2017年底，比特币一度站上了2万美元。2018年初，赛格市场的矿机商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，世界各地不同肤色的“淘金者”蜂拥而至，矿机销售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售卖矿机。风口之下，即使草根也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千万富翁。
而2018年下半年开始，比特币行情急转而下，熟悉的矿机商铺慢慢撤离，“矿机、矿机……”的叫卖声也已远去。挖矿的生意变了，就算是2019年的第二波行情，亦或是今年比特币站上4万美元，但都没能让失落的华强北矿机江湖，重新焕发生机。
从手机、电脑到矿机、电子烟，再到美妆，华强北从来不缺风口，三十年来不断书写着造富神话。风口来了又去，去了又来。最先参与游戏的人，赚得盆满钵满；而后来者，在游戏停止之时，可能就成了接盘侠。
记者：刘玲
编辑：梁枭
视频编辑：韩阳
视觉：刘阳
排版：梁枭 牟璇